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二十二章

没人愿意去病房,凌远本来都做好厚着脸皮跟同学抢名额的准备了。结果看到内科下面长长一串名单,外科病房下面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几个名字,不仅如此,上面除了凌远和谢晗,其余三个名字全是女生。外科老总似乎见怪不怪,连口罩都没摘下来过,无所谓地站在那,“名单上的人下个月一号早上七点之前到病房报道。”言罢白大褂的一角飞快地掀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的男生皆是一脸同情的看着凌远和谢晗,自以为好心地提醒,“你们俩是没打听情况吧,内科闲啊,下午都不用来上班,你们俩去外科干嘛。”

“就是,外科多累啊,大手术我们上台也是拉钩而已,一站要站一天,晚上夜班如果急诊手术更辛苦……”

“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牲口用啊……”

谢晗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来一句,“我们俩是傻逼……”

沈天是一个很容易激起女老师母爱的男生,又瘦又高,说话声音也是又低又轻,站着的时候还总是有些扭开扭去的小动作,“外科那么可怕……你们胆子真大……”

凌远有点无语地看着他,“反正都要去病房,早去晚去又区别么。”

沈天依旧细声细语“我才不去呢,我已经跟主任说好了……”

凌远没想到他说出来这话,“你以后不打算干外科?”

这次接茬的不是沈天,有三个男生一起点点头,“对啊,外科多累,工资还低,跟心内不能比。”

更有甚者调笑着拍了拍凌远肩膀,“以后外科就靠你们这些精英了,回头手术记得照顾我们啊……”

莫名其妙就被划分到精英里的凌远和谢晗互相对视了一眼。

凌远第一次拿手术刀划开实验动物腹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表皮,止血,结缔组织,肌肉,脂肪,每一层在切开时的手感都不同。更不要说那种氛围,精细又要顾全全局,还要有坚强的心脏。

骨子里的向往。

外科就像文人中的武将,总是能激起深埋心底的血性。何须身强以报国,书生战场存刀光。

赵启平小心翼翼地切掉一部分肝脏,稍稍等待了一会看有没有大出血。对面的一助杨子宁在口罩的遮挡下笑了,“这次我们肯定又是第一个完成实验的!”

生疏但有条不紊地开始一层层缝合,赵启平边回想老师的动作边伸手接过一把把止血钳。

“我必须要看一遍过程才敢下手……哎,什么时候才能看着理论就能推理出步骤啊……”

杨子宁差点把手里的止血钳掉进实验动物腹腔,“你这话亏心不亏心,第一次就能做的这么好。那边一针麻醉就把狗扎死了的二组非打你不可……”

赵启平其实心里也很得意,他记得凌远做这个实验的时候是巡回,主刀每一次下刀和缝合都要扭头问他一遍,后来结扎大动脉的时候干脆趁教授不注意,凌远戴上手套给他示范缝了一根小动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主刀把大动脉跟内脏缝在了一起,关上腹部创口没多久那狗就开始大出血,没几分钟就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凌远对着他们几乎把主刀骂成狗……恨不得也给他放个血。

“不行就别抢着当主刀啊!当时教授看上去都要揍我们了。”

赵启平是怎么安慰他来着,“没事……等我实验的时候,我替你当主刀!”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我……”

“那……用身体安慰你……?”

赶紧把脑海里的思绪刹住,再想下去就全是R17的内容了。

直到关创完毕又观察了一会,赵启平才真的放下心来。目光移向弯盘里的半叶肝脏,强迫自己忽略实验动物胸口微弱的起伏。杨子宁把沾满鲜血的手套扔进废料桶,站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了然于心。叹了一口气,“就当它们为医学事业献身了……”

“我能做的,就是干脆利落,减少它们的痛苦。”

杨子宁产生了警惕,“你要干什么?这下次实验还要用的!”

拉住赵启平手臂阻止他,对方低声解释道“它已经做过气管切开,肝脏也切了两次,就算这次熬过去,下次也是一针麻醉都扛不过的事,还不如我现在给它扎一针……”

“那你就放任它自生自灭算了!”话虽如此,杨子宁手还是不自觉地松了些许。赵启平快速地拿起一支最大号针管,抽了满满一管巴比托钠,打进了血管。

“谢啦哥们。”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清洗器械。杨子宁赶紧四处寻找老师的身影,发现大家都在忙着整理手术台,收拾手术服,没人有精力和心情注意这边,心里松了一口气。

手术学很快下课,全封闭的室内没有暖气,更衣室冷得如同冰窖,羽绒服穿上才好了些。一行人排队等待门口老师的检查,主要是防止夹带麻醉剂。杨子宁站定的地方正对着实验动物存放处,门没有关紧,一排排笼子整齐地分布,毛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狗直挺挺地躺在里面,臭味一阵阵飘进鼻子……杨子宁突然觉得赵启平这一针扎得也挺好。

曾经有很多老师就实验动物的应用开解他们,用的最多的就是为医学献身。“它们都是为医学献身,你们要好好练习才能不辜负这种牺牲!”

“不要妇人之仁!”毒理学老师一边说一边掰断了因为注射不同毒药死亡的小白鼠颈椎,讲台下一个女生捂着嘴奔向门外,不一会就听到压抑的哭声。

分离心脏的过程中杨子宁的手一直在抖,老师在一旁冷眼看着,看他颤颤巍巍的准备挑起心包膜,然后力度不稳,直接戳穿了心脏。“明白什么是妇人之仁了吧,本来一个就够了,现在你又要浪费一个实验动物。”慈悲反而要命。

局部解剖学老师的方式大概最大概念上减轻了罪恶感,“万物各有命,因果相连,你们现在觉得它们可怜,人太残忍。可能上辈子它们是十恶不赦的人也说不定。”然后一个个颅骨分到每个人手里。

所谓信仰,大概就是这个好处。将不得已或者故意为之的残忍包上一层慈悲的外壳,所有一切都归入人所不能及的命运。安慰别人倒是其次,主要是安慰自己。

杨子宁突然想起班上实验做的最好的女生,技术之好让教授每节课都作为模板。可从第一次解剖就每天晚上做噩梦,夜里连厕所都不敢去。有一次大家聊天开玩笑,既然这么怕就别上手了呗……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怕……是愧疚……”愧疚对生命的剥夺。

开始的确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抖着手拿不起刀,即使安稳地完成了,也会在梦中被折磨……人人并非生来就可以面不改色的剥夺任何生命。有人说学医越深,人性越少。但是在最深处到底是有慈悲的。

杨子宁离开实验楼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门口有个师妹在抹眼泪。这是唯一的一栋动物实验楼,一眼就明白了缘由。本来想递过去一张面巾纸给她,却还是把手插进白大褂,走了过去。

看开也好,无谓也罢,都是自己才能走出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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