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二十五章
俗话说得好，外科出男神，内科多屌丝。在几乎全是年轻男医生的外科病房，这一点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凌远第四次从一群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脸红红地不时还溢出小声的尖叫加上兴奋跺脚的小护士旁边经过，不出意料地听到了李风照的名字。
李风照这人还是挺有些资本的，脸庞削瘦，鼻梁很挺，单眼皮，眼角上挑，看人的时候总是带上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但是一笑起来那种意味又消失殆尽，仿佛是自己多心。他对病人和同事都是一个样，也就在对着主任的时候摆出一副乖张。偏偏女性群体还特别吃他这一套，实习的女同学每次在背后谈论起来，娇嗔的样子凌远都看不下去。
尤其是走进办公室看到这货没形象地岔着腿、晃荡着玩手机，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迅速端坐放下手机，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电脑，随后假装不经意地抬头“是你啊，我以为主任呢……”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凌远简直想给他的演技颁个奖。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下“远哥中午去哪吃？”陈老总从后面冒出来，拍了凌远下，也不等他回答直接走到办公桌前把病历一扔，“哥几个晚上搞不搞！”
凌远“……”
外科病房特别热闹，连主任都比门诊的活泼。虽然前两个星期大家表现得都很正常，尤其陈老总还给实习生来了个下马威，撂下狠话“在我这，请假一次补一次夜班，表现不好你实习就别想过。”一群同学胆战心惊地过了一个礼拜，每天早上提前到，下班都是等点头才如蒙大赦的走人。然后……发现这一群老师好像压根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说出的话本以为掷地有声结果悄无声息。陈老总长了一张高冷脸，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谁知道没几天有一次喊凌远整理病历，随口就来了句远哥。凌远当时压根没想到是喊自己，头都没抬。直到被人敲了敲桌子，一抬头就对上陈老总笑的意味深长的脸，像是怕他听不见一样又重复了一遍。
“远哥，把病历整理下呗。”
凌远的话憋在嘴里不上不下，随意答应怕太轻佻，严肃的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最后一个算是口舌伶俐的学生活活一句话没说顶着老师们的目光默默去整病历。谢晗在旁边幸灾乐祸，中午吃饭还特意嘲笑了一番，结果很快就报应到自己身上。
下午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娘来住院，谢晗当时戴着眼镜正好站在门口，直接就把人带过去登记入院，大娘颇为激动“大兄弟！”谢晗动作僵硬了下，往前走了两步假装没听见，偏偏大娘太实诚见他没反应，又提高音调喊了一遍“大兄弟！”这下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谢晗尴尬地回头低声胡乱应了句，但是小半个办公室的人都因着刚才那两嗓子抬起头，一帮老师要笑不笑，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给大娘介绍“大娘，这是我们主任！”
大娘点点头“我就说嘛，看面相就是主任！主任啊……我这病可咋办啊……”
谢晗是真不想接茬，偏偏凌远这厮打击报复心特别重，“就是，谢主任……怎么办啊……”
谢晗“……”
谢主任这名号算是叫下来了。
这两件事一来，凌远和谢晗莫名其妙就混进了科室内部更亲密的一层圈子，地位俨然高于别的实习生。
平时科室聚会什么的也把他俩捎上，主任需要劳力去跟别的科室拼酒也少不了他俩。慢慢下来凌远也彻底放松，基本上可以算实习以来最舒心的时间，连晚上跟赵启平打电话都能明显感到人眉飞色舞的。
三个礼拜后，又到了凌远上夜班的时间。他一早就把洗漱包带着，里面是牙刷牙膏毛巾一次性湿巾。到了晚上，李风照拿出一张新的外卖卡，“远哥，新开了一家餐馆，要不要尝尝？”
“听照哥的。”
“得了！就这家了。”
晚饭就这样敲定，等外卖的时候凌远百无聊赖地在翻一本很破的外科查房手册，胃里空荡荡地下坠，饥饿感太强书都看不进去。他就在这时候感受到了那道打量的目光，悄悄抬起眼皮，斜对面李风照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看。本来凌远以为他在无意识地对着自己的方向发呆，后来发现不是这回事，就是赤裸裸的打量。
心里不禁有点犯嘀咕，搞什么……又过了一会，看钟不过几分钟，凌远却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好几下。自从意识到李风照的目光后，那视线仿佛有了实体一般，存在感强得不行，简直生生把人看得心慌。
好在外卖到了以后两个人总算有了事干，而且吃完饭后李风照再也没死盯着他看。凌远心想这是把他当成肉包子了么。
医生的夜班其实蛮单一的，白日如同一个茶餐厅似得办公室现在只有两个人。长条灯管不知疲倦地在天花板发光，从办公室的窗户看下去，十几层楼的高度映得地上的人像一个个黑点，凌远看着一辆救护车头顶闪着蓝灯悄无声息地开进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救护车！急诊！
腰不自觉的挺直，下意识就要开口喊人，看到斜对面李风照正低头看笔记本时又犹豫地闭上嘴，万一不归外科管不就搞错了么……等电话吧……
剩下的时间凌远每隔一会就扫一眼办公室角落的白色电话，热切得就跟等赵启平电话一样。然而一直到他俩在值班室关灯睡觉，电话都没响起来过。
凌晨一点十分，值班室的灯啪一声亮起来，凌远睡眼朦胧第一反应就是挡光，耳边清晰地听到上铺有人下来的动静，睁开眼看到李风照背对着自己正在穿白大褂，赶紧抓起白大褂穿上运动鞋跟着走出去。
路过护士站李风照停了下来，娴熟的打开一个抽屉翻翻捡捡拿出两个口罩，两幅手套分给凌远。后者沉默地接过去戴好，刷卡走出病区，电梯门开的时候里面有四个医生，等李风照和凌远跨进去，自如地跟他们打招呼顺便打听是什么急诊。
“火车站那边有人持刀砍人，被警察开枪撂倒了，这不带到咱们这取子弹么。”
凌远还有点不太清醒，随后就感到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转头看到李风照的手还搭在自己肩膀，视线却对着前方，“远哥，今晚有得干了。”
凌晨一点十五分，急诊室门口照旧一片兵荒马乱：在塞满病床、躺椅、输液架的大厅和走廊里回荡着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和家属焦虑的安慰，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但是更多的还是污浊又沉闷的气息。凌远小心翼翼地穿过一个个简易病床，中间好几次被人拉住袖子询问，停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推脱自己不清楚让人去找急诊室护士。这样一来他和李风照之间就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然而对方头也没回径直往内走。
到了最里面一间治疗室，门口赫然站着两个配枪武警，向里望去至少有五个医生在里面。进去第一眼首先看到的是血肉模糊的脖子，再往下是束缚带捆在双手双脚。周围医生讨论的声音一阵阵传入耳中。
李风照戴着口罩，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情绪地拿起病历仔细察看，不时抬头看向病人，凌远在旁边也学他看向病历……妈的，看不懂……
病历上的字跟鬼画符差不多，凌远废了半天得劲才看出来急诊二字，再瞅瞅李风照那认真样，瞬间体会到差距……正暗自有点沮丧，突然病历本直直地塞到眼皮底下，差点撞上鼻子，李风照手指在第三行点了点，口罩里发出的声音闷闷地“这是个什么字？”
凌远“……不认识。”
李风照骂了一句“艹！看不懂，走，直接看病人。”
凌远“……”
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检查手套，戴好后掀开病人的衣服一点点视触，随后又去找警察询问了具体过程。
这期间凌远一直跟小尾巴似得跟着他，也摸清了情况：手臂和腿上各中一枪，腹部一枪，脖子上的伤口是伤人不成用凶器自残导致的。李风照啧了一声“看来还是个精神病啊。”
随后转向凌远，“远哥，一会别说话，站得离我近一点。”
后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照做。
李风照带着他走向那群聚在一起的医生，颇有点易水寒的架势，侧脸冷峻得能结出霜来。如果此时没有口罩，凌远脸上的疑惑早就暴露在人前。等走近人群，李风照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了，“谁是首诊？”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一个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女医生，“首诊是我们口腔科，”她扶了下眼镜补充了句“但是这个病人我们不收。”
旁边传来一个略带讽刺的嗓音“首诊负责，你们有没有这个意识啊？”
凌远抬头找到声音的来源，是一个短发面带刻薄相的女医生，耳闻她开口众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些许不自在“谁首诊谁接，国际公认。”
口腔科医生眯了眯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腮腺混合瘤的病人你们收得心安理得，说自己是耳鼻喉头颈外科，怎么，到这种精神不稳定的犯罪分子你们就是五官科了？”
“你！”短发女医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一时气急败坏说不出话。
“再说了，本来急诊科首诊打给的是耳鼻喉，你们死活不愿意写病历，非等到我们来看过了让口腔科写首诊。”
“你少胡说八道！我们根本没接到电话！”
眼见争吵越来越无法收拾，两个人仿佛要打起来。凌远没忍住看向李风照，清晰的看到了他眼里混合的讽刺和无奈。他声音很轻地开口，隔着一层口罩，仅仅被旁边的凌远听到了，“丢人现眼。”
凌远在心里默默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同情地给了不远处担架上的病人一个同情的眼神。这一动作没逃过李风照的眼睛，“你也别同情这种人渣，看他挨了那么多枪就知道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把他扔在那吵架是不是不好……”凌远犹豫地开口，上下嘴唇有点干。
“他CT还没出来，即使没人吵，也要等。”顿了顿李风照的声音微微透出点关心“下次别再问其他老师这种话了，这种同情心只会让你显得特别傻。”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李风照不再理会他，上前一步开口，“行了。”声音不大，但成功地让正在争吵和正在围观的一群人转移注意力。
“这个病人结束了送到我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