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二十六章

凌晨四点,最后一颗子弹“啪”一声被扔进弯盘。凌远的手臂已经没了知觉,虎口阵阵发疼,因为过于困倦几乎睡过去。李风照适时递过去一把持针器和一把镊子,冲他抬了抬下巴,“你从上面缝,我从下面缝。”

困意顿时就消了,抖着手接过器械,不是凌远想抖,实在是拉钩拉了两个多小时,是个人都会抖。李风照看他手抖得厉害,随口问了一句“行不行,不行就休息吧。”

“不用!”像怕他反悔似得,凌远快速又急切得回答道,“等下就不抖了。”

李风照眼里带出些笑意“远哥要不全给你缝吧。”

凌远以为他是开玩笑,随口就来了句“好啊!”

然后就真的看到他让出了主刀的位置,举着双手走了过来,凌远楞楞的看着他“我以为你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去那边缝去,这边不顺手。我给你递器械。”说完跟赶鸭子一样把凌远赶到了对面。

惊喜来得太突然,凌远觉得今晚自己的精神状态真是跌宕起伏,之前对李风照的看不惯全都烟消云散,攀爬到半山的好感度瞬间飙到最高。

凌晨四点半,脏兮兮的手套被扔进废料桶,手术服后背几乎湿透,两个人精疲力尽的回到更衣室,“远哥去不去洗澡?”

“我没带洗发露……”

“我借你啊。”

“谢谢照哥!”

回到值班室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两个人都没在意这个,半干着就齐齐躺在了值班室的床上。

早上七点二十凌远被谢晗毫不客气地从床上拽起来,“快起来!要查房了!”

上铺早已经空了,被子整整齐齐的叠成方块,李风照不见人影。凌远一下子清醒过来,一个翻身下了床,急匆匆地叠好被子冲进卫生间刷牙洗脸,一把冷水糊在全脸,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疼痛存在感越发强烈。

谢晗帮他买了早饭,但是肯定来不及吃了,喝了两口豆浆就急忙三两步踏进办公室。正好对上陈老总有些难看的脸色。凌远心里咯噔了下。

随即发现这脸色不是对自己,李风照嘴抿得紧紧的,坐在桌子前一言不发。办公室的气氛陷入奇怪的胶着,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低头看手机或者盯着电脑,专心的能把屏幕盯出一个窟窿。

凌远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平移到谢晗身边。几个实习生在角落缩着,努力减小存在感,他没法开口向任何人询问,但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能猜到缘由。

主任们在这时踩着点依次走了进来,就像是突然打开了开关。所有人都迅速收敛了外放的情绪和表情,和往常没有区别一样跟在各自主任后面出去查房。

凌远头还是闷闷地,太阳穴阵阵刺痛,落在查房对与的最后面。他前面隔着几个身影的位置李风照也一反往常没有走在最前面,低头排在中间,只在轮到自己负责的床位时才站出去仔细介绍情况,凌远觉得有点不对劲,直到最后大家站在另一个单人病房门口,所有人都没说话,不露痕迹地各自避开主任转身时视线经过的角度,留出一条若隐若现的通道给李风照,似乎都在等着他开口。

后者斟酌了一下,很快进入状态,“这是昨晚急诊收的病人。”

主任站在门前,双手背在身后,碰都不碰门把手,“听说昨晚有个被警察送来的,是他么。”

明显不是问句,凌远猛地抬头,大家要么在看脚尖要么研究地板,淋漓尽致地解释了个扫门前雪的意思,寒意从凌远的手指沿着血管蔓延到心脏。缝针带来的欣喜早已消失殆尽,陈老总、主任的态度让他的太阳穴刺疼得更加厉害。但是应当有人更疼,他从斜里的缝隙中寻找李风照,他一个人挺直背站在那,背影格外孤独。

“是他。”

孤独但是依然没弯腰,“首诊虽然是口腔科,但是他腹部伤口危险性最大,所以我就收进来了,这是他的检查报告。”

伸手递过去一本不薄的病历,却许久不见人接过去,主任始终没有打开那扇门,甚至一直背对着李风照。最后只留了一句话就带着人回去交班了。

“既然是你接的,就好好负责。”

人群毫不犹豫地远去,只余下凌远和李风照站在那,后者还保持着递病历的动作。几秒就拉开了不短的距离,凌远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最终定格在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里面有些东西没了。李风照面无表情,转头看到凌远,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把手收了回去,貌似轻巧地招呼了一声“走吧。”

交班时凌远心不在焉,只在提到最后一个病人时提了精神,“患者术后行补液止血对症处理,状态稳定……”

实习生全都低眉顺眼地并排坐,办公室悄无声息,李风照念完交班的余音刚消散尽。主任放下喝了一半的茶,一口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响起,“住院医师虽然也有资格证,但是,涉及特殊病人的收住院还是要请示上级。”

陈老总抱着双臂,下颌略微内收,双眼低垂看着桌边,在提到自己名字时也仅仅是眼皮微颤了下。

“这件事老总汇报的很及时,以后类似的事就全权由他处理。”

就像全球变暖带来的效应,让人恍惚觉得春天还在,冬天湖面上看似坚硬的冰面裂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然而下面并没有鱼在游动,只是一滩混合着绿藻的死水。

长恨人心不如水。

凌远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谢晗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却没来得及拦下其他好奇的同学。

“凌远!昨晚是你值夜班,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是就是,快说说,怎么今早气氛这么不对……”

讽刺就这样突如其来遮天蔽日的涌上心头,凌远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多平和的人,外在多淡定,内里却是有一把火在烧。此刻这火焰蹿起来,几乎就要被他无差别地送给这附近所有无知无觉的路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不扭曲的表情,“没有什么事啊,就跟平时夜班一样。”

没人相信这句话,还是有人在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厌烦地避开,快步走向换药室,经过护士站时李风照在他前方,照例有护士聚在一起对着他的背影嘀嘀咕咕。

“怎么收了个这样的病人啊……”

“就是,搞什么……脑子瓦特了……”

投射在后背上的目光带着窃窃私语里透出的避之不及,仿佛这个年轻医生携带了不知名的病毒,一夜之前风云变。

每踏一步出去,心就往下沉了几分,凌远说不上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愤怒,这愤怒里又带着悲哀。

他就这样跟着李风照进了换药室,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套、纱布、弯盘……

“这不是护士应该准备的么!”凌远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堵气。

李风照拿了两幅手套塞在口袋,“我收进来的,当然我自己来弄。”

“我帮你。”凌远不死心地上前准备接过器械,却被躲开。

他不满地看向对方,却对上眼里的坚决,“行了,你回办公室去。”

看他不乐意的脸又加上一句,“听话。”

凌远拗不过他,被紧赶慢赶得回去。回到办公室,里面只有谢晗在整理病历,亦步亦趋地走过去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坐定。摁了摁发疼的太阳穴,“你怎么看……”

谢晗没有立刻回答他,点开一个检查页面示意凌远伏身,“你先看这个。”

只一眼,凌远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大家有反应也很正常,一个精神病持刀犯案,有艾滋病又有梅毒。嘴上说着不歧视是一回事,内心的恐惧又是另一回事。”

谢晗声音很轻,像是怕谁听见,“又没人买单,等于科室最后要集体出这个治疗费和手术费。”

“所以你也觉得不应该收?”凌远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晗顿了顿,“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陈老总说李风照做的有点过了,他本来可以把这人手术完让感染科接过去然后外科会诊去看一看的。”

这理由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是稍稍一想就透亮,“梅毒和艾滋的检查结果昨晚根本出不来,出不来感染科不会接的。这都是空话。”

“总要有人接手,没有李风照也会有别人。”

凌远目光放空,抬头盯着窗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谢晗,“他只不过站出来了。”

仅此而已。

检查页面的阳性刺眼得很,合着脑海里那个孤独的背影。

走廊最深处的单人病房都被所有人尽可能的忽略。李风照每天早上带着药单独进去,凌远想去帮忙依旧被赶到门外。一直到治疗结束警局把人带回去都是如此。

在那以后生活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陈老总依旧笑着喊凌远哥们,李风照也还是人前精英人后逗比,护士们排出的男神排行榜他依然居高不下,办公室的气氛一如既往,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仿佛这事只是河流中毫无波澜的一朵水花,很快居于平静。可是凌远很清楚,发生过的事就不可能完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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