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五十九章

八月初的时候赵启平已经固定管三张床了,得心应手说不上,但也是游刃有余。他夜班也正好跟凌远排在一起,一个即将研一,一个马上研二,一般的急诊还是没问题的,有事还可以把李风照喊起来。

赵启平眨眨眼有些好奇,“我以为今年会是彭禹当老总……”

李风照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希望他来当么……哥吃了一年半的老总饭,现在一见医院的饭盒就想吐。”

“那干嘛不让他当?”

“你是不是傻……”李风照敲了敲桌子,一脸鄙视“论资才能排辈,住院医师没满三年,任你天王老子也要老老实实排队……”

“哦……”赵启平立刻挂上一张关切的脸,“我主要不是怕你累么!”

“没事,九月份开始就是南奕当老总了。”李风照对他的话特别受用,“彭禹明年就行了。”随后话锋一转,“最近怎么样?”

“还行……”赵启平想了好一会冒出一句。

“啧,好好看,等九月份给你排手术……”

赵启平大喜“真的啊?!”

“只是阑尾手术,瞧你这出息。”李风照特别不以为然,然而还是拽过他的领子低声嘱咐,“别跟你老板说,等我回头给你排。”

赵启平忙不迭的点头,恨不得现在就站在九月份的开头。但凡是个外科医生都对手术充满渴望。然而研究生之间竞争激烈,连平时上手术台的机会都是用比拼病历好坏换来的,写的不好或者查房时吞吞吐吐,至少一个月都别想进手术室。这种情况下大家简直拼的不行,几乎比大学还用心。

眼看李风照给出这种承诺,赵启平怎么可能不高兴。在第一次受照顾时,他心里也曾闪过一瞬间的不安,觉得自己这是投机取巧了。然后随即被凌远的一句话拉回了理性,当时后者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冷酷,“适应差别对待,是踏入社会的第一步。”赵启平嘴里差点下意识吐出一句话,【如果我是那个和你放在一起被差别对待的呢?】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这种话怼话实在不合适,硬生生咽了下去。

现在他也踏进了这块地界,一方面发现自己也是近乎冷漠的对待他人,一方面不禁对自己当时对凌远涌上来的气愤感到格外不好意思。尽管心里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如果自己不认识凌远,或者没有这么亲密,那他还会这样对我么?

所谓人心,从来不能想的太细。也经不起假设。

但最可怕的是,你无法灭绝这种心思。连抑制都不能维持长久。

赵启平八月中旬开始了半个月的军训,回来时整个人仿佛又硬朗了些许。大概军队就是有这种好处,简化再简化。赵启平原先带有的浓重的文人情怀被医院几乎消磨的一干二净,伤春悲秋之类的心思被一张张死亡通知单彻底毁掉,他一开始手会抖,会觉得留不住,会由人及己,到现在已经是心如钢铁的站在病床前,一下下用力按压病人逐渐冰冷的胸膛,然后冷静的看着缓慢显示出来的一条心电图直线。人生哪有什么大不了的,最终还是一把黄土。他酸疼的手腕垂在身侧,恍然觉得病床上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也会是自己。所谓活的潇洒,不过是不敢细想以后。

在军事基地军训的日子,更是简化了这种想法。身体上的疲累可以成功封闭思想的天马行空,封闭成了习惯,就变成了不自觉的逃避。赵启平拒绝去想二十五岁会怎么样,三十岁,亦或者三十五岁。

人生哪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躺在军营的铁架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后就沉沉睡去。

九月初,赵启平正式报道。

一件事的毕业就意味着另一件事的开始。

他开始比原来更加繁忙的穿梭在医院,十月份,李风照用离岗前的最后一次机会给赵启平安排了一个阑尾腹腔镜手术。病人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父亲又瘦又小,是在医院干了多年的锅炉工。赵启平看着这一对父女略寒酸的装束,心里有些不忍,从术前用药都是尽量打点,对方也是千恩万谢。一来二去相当和谐。

手术当天,赵启平刚穿好手术服,两个麻醉师一个正在给病人注射药品,一个在手术室外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下医嘱。突然下医嘱的麻师喊了赵启平一声,“赵医生你来一下。”

“嗯?怎么了?”赵启平举着双手,小心翼翼的保持无菌,颇有些拿劲的看向麻醉师指向电脑屏幕的手。

“你这病人欠了很多钱啊,我们医嘱下不了,没法麻醉。”

赵启平只需要稍稍一眼就看到显眼的红色前置负号的款数,隔着口罩声音有些闷,“医保不是可以欠款时下医嘱么?”

“那是你们住院医嘱,”麻醉师挺有耐心的解释了下,“我们麻醉医嘱,有些欠款太多就下了不。”

“嗯,知道了,”赵启平招呼一旁的实习同学,“你去门口,她家属应该在外面等着,让他去交个钱。”

实习同学一路小跑过去了,赵启平示意麻醉师先把其他的药注射上,自己拆开手术包清点器械。

没一会,实习同学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些许尴尬,赵启平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他不愿意交钱……”实习同学吞吞吐吐。

“什么?”赵启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是没带钱么?”

“不是……”实习同学老老实实的回答,“他说不交钱,明明医保可以赊账。”

“你把情况跟他讲清楚,麻醉有些药不能赊账,讲仔细点。”赵启平依然觉得这应该是误会。

“哦。”实习同学又一路小跑走了。

过了更久,赵启平举着手站在手术台前都换了好几次重心脚,才看到实习同学苦着脸回来,“他……他还是不愿意……”

赵启平这时候心里已经带上了些不耐烦,任谁在这跟傻逼一样站着等了这么久都会不舒服。尤其是一旁的麻醉师也有些不高兴。

“我去跟他说。”丢下这句话,赵启平啪一声从手上扯下已经戴好的手套,扔进垃圾桶,头也不会的走了出去。实习同学有些惶恐的目送他带着怒气的背影。

到手术室门口,赵启平摁了一下开门键,门悄无声息的向两边滑行开,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病人那身材瘦小的父亲,对方也认出了他,挤了过去。

赵启平强迫自己放缓语气,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赵医生,我这是真拿不出钱来了……你也知道……哎!”

他这话一出,赵启平顿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斟酌了好一会,“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了么?”

对方摇了摇头,腰弯的更厉害了。

赵启平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了,我来处理吧。”说完他就转身进了手术区,大门又无声无息的关上。

赵启平没有回手术室,他拐进更衣间,打开衣柜从挂在里面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摩挲了好一会才又回到办公室。此时有一大半的手术室都在亮着灯,办公室空无一人,赵启平轻轻拉开椅子坐下,登上自己的账号,打开病历部分,挑出手术病人的那一份,对着墙上贴着的院内联系号码辨认了下,拿起一旁的电话话筒,摁下一个号码。

“喂?挂号处么?麻烦帮我给一个住院病人交下费,对,用这个银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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