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六十五章
最终那个电话李风照还是没打出去，他看着赵启平吃东西的速度一点点慢下来，啤酒却灌了不少，杯子都不用，手虚扶在瓶身摩挲，一张小脸跟结满冰霜似得，一点点化成水，最后反倒透出些悲伤。李风照心里的戏谑慢慢沉下来，变成了一样的沉默。
吃到末尾，已经冷掉的烤肉带着油腻腻的强烈存在感，颗粒状的酱料糊在盘底，手边是全空的一溜六个啤酒瓶，李风照结完账边走边掐掉刚点起来的一支烟，冲对面抬了抬下巴，“走不走？”
略有些刺耳的摩擦声，赵启平默然的拉开塑料椅，裹紧外套，跟他并排走向马路边，一个接一个的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短短。赵启平默默地在心里数马路上的线，几乎在李风照以为他们就要这样一路无言走回去的时候，低着头的赵启平突然出声，“照照……”
“嗯？”李风照也顾不上追究他的称呼，主要原因在于他发现赵启平这人一有些小情绪就带着点撒娇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怎么了？”
“我今晚不想回去……”赵启平语气可怜兮兮的，眼睛湿漉漉的跟小狗似得。
“不行！”李风照残忍的一口回绝，“我不想半夜被凌远捅死。”
赵启平垂头丧气，步子迈得更加慢腾腾了，几乎是期期艾艾的往前蹭，李风照恨铁不成钢，“你瞧你那怂样！”
“怎么了！？”赵启平更委屈了，“是我的错么！？”
伸手揽住他另一侧肩膀，把人往怀里带的时候被触感明显的骨头硌了下，李风照心里一软，语气也收敛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不是你的错……”
对方一声不吭，明显是这几天的气都真刀实枪的倒腾起来。李风照揽着人往路边站了站，两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赵启平才轻轻抖了抖肩膀把他的手抖掉，声音依旧闷闷不乐，“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特别傻……”
李风照心里回了一句，那可不就是么……然而嘴上还是信誓旦旦，“绝对没有！都是那傻逼的错！”赵启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幽幽地说“可是你的眼神不是这样说的……”
不管怎么挣扎，赵启平还是不情不愿地到了小区楼下，在保安探究的目光里徘徊了好一会，这才磨磨蹭蹭的上楼，楼道漆黑一片，他摸索着把手一点点在黑暗里抬脚，心中转着一千一百个求和的念头，却只是揣在头脑。这种边上楼梯边走神的状态最终导致赵启平在五楼一脚踩空，径直失去平衡往下栽，一瞬间手忙脚乱，护头也不是，扶楼梯把手也不是，下意识地伸手撑地，随即就感到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头也往一旁的墙上磕了下，赵启平感觉自己的脑脊液都剧烈的震动了下，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倒吸冷气，生理性的眼泪挂在眼角要掉不掉，他坐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瞬间悲从中来。然后六楼突然漏出一小片扇形的暖黄色光亮，随后稍稍暗淡，阴影覆盖其上，凌远带着点迟疑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传下来，“启平么？”
赵启平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凌远听着动静不大对，迅速拎着手电筒下楼，刚下一层就看到赵启平靠在墙边，那姿势一看就是刚从楼梯上摔下去。两只眼睛泪光盈盈，显然也不是灯光照出来的，心疼的不行。“快给我看看！磕哪了？头晕么？想不想吐？有没有哪磕破了？”
赵启平瘪着嘴把手伸给他，后者搂着腰把人带起来，小心翼翼地让人半依靠在自己身上，尽量快速上了楼。
等半抱着把人安置在沙发上，凌远这才仔细查看，赵启平两手指关节上渗血的擦伤显得有些吓人，脱下裤子膝盖也破了皮见了血，凌远先是翻出酒精，想了想又找出一瓶碘伏，最后翻箱倒柜拎着一瓶没开封的生理盐水一路小跑过来，拆了口拿棉签一点点清洁伤口，赵启平的目光在他头顶的发旋和露出一节的后脖子那巡回，吸了吸鼻子，有些瓮声瓮气，“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我哪舍得……”凌远扔了一根带血的棉签，又拿出一根新的，“宝贝儿我都怕你不要我……”小心翼翼地擦拭一块可怜兮兮连在伤口处的皮肤薄层，“疼么？”
赵启平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肯定道“不疼，你撕下来吧。”
凌远当然不会直接撕下来，先是用生理盐水一点点把那块皮泡软，然后用棉签慢慢蹭下来，最后一起扔进垃圾桶。膝盖处理好了，到手上了，赵启平手指关节的擦伤只清洁了下，就贴上创可贴了事了。赵启平看着这么些小伤口被他处理得精细又温柔，一旁的酒精和碘伏孤零零地立在那，自己的手被凌远虚拢在两手之间，像待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定定的出了好一会神，赵启平垂下眼睑，“对不起……”
然后他整个人都被凌远搂到了怀里，“我才应该说这句话……”凌远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垂，“对不起……”他反手抱住了凌远，关节传来一阵拉扯的疼痛也没在意。
“我不应该说那些……”凌远刚开口就被打断了，赵启平截过他的话头，“别提了。”
“好好好，听你的，不提了。”凌远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我帮你洗澡？”
“嗯。”
第二天，李风照一抬头看着手上缠了好几个创可贴，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赵启平单独进了办公室，正准备问他是不是被家暴了，就看到紧跟其后拎着包子油条豆浆的凌远殷勤的超过他，然后摆了一办公桌的饭盒，恨不得连喂饭的事都包圆了，李风照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中午叶主任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不由分说就把所有人都喊过去，上来就摔了一把椅子，“你们都是蠢货么？！一群能进博物馆的蠢货！！”
赵启平心惊胆战地站在一群人中间，凌远默默地往他前面移了移挡住几分，生怕叶主任一时兴起给他来个伤上加伤。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啊！？病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还去迁就他！你们有没有点骨气！”叶主任的大嗓门回荡在整个办公室，一群青年医生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的站在那挨训。
叶主任骂到最后有些累了，拉开一把椅子，在地上划拉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坐上去习惯性的去端杯子喝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彭禹特别有眼力见的赶紧接过去倒水，六分热四分凉，勉勉强强堵上了叶主任的嘴。后者喝了好几口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怎么处理，南奕来决定。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你们也不要开刀了，都去喂猪吧。一群蠢货……”
被点到名的南奕抱着双臂面无表情，赵启平看着他的脸色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却被前方斜里偷偷伸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手心，对上凌远安慰的目光，稍稍有了些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