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六十八章
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门口站着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性，西装革履，面色沉稳，和其他匆匆忙忙赶到走廊打饭的家属仿佛都不是一个世界。然而凌远不知怎么就从他身上看到了软弱，等到王主任带着两个人进到病房里，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干枯的正扎着留置针的手，再往上是一张同样苍老的脸，病房里干净清爽，甚至床头还放着大束大束的鲜花，离床上老爷子的头不过一转脸的距离，凌远不禁皱了皱眉头。
病床旁边放了一把椅子，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那，一头黑发在后脑勺盘成发髻，一丝不苟的稳稳当当，双手端正的放在腿上正襟危坐，看着就很有气质，正在看护床上的老爷子挂水。凌远看到她就有些发毛。
王主任进来的动静让她站起身，“您就是王主任吧。”老太太下颌微微抬起，带出了一股子傲慢的气味。
“是，病人怎么样了？”王主任就略略点头，这话显然不是问她的。
还没等凌远回答，老太太一个眼神立刻扫了过来，“王主任，昨天晚上我们就申请做手术，但是医生不同意，我又要求输血，结果还是不同意。夜班医生太年轻我懂，但是您也这么看？”最后一句基本就是在赤裸裸地打脸了，王主任的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昨天晚上是便血，不是大出血。没必要手术。”王主任语气硬邦邦的，“夜班医生就算再年轻，那也是有基本判断能力的，该做什么处理他们懂，不需要打电话给我。”说着越过老太太去看病床上的病人。
凌远抱着病历，头发有点乱，因为夜里没休息好的缘故，整个人都看着有些萎靡。和这门里门外一群光鲜亮丽完全没法比，老太太自从王主任撂下那段狠话后就没开过口，转身把注意力放在病人身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李风照和凌远。
王主任全程绷着脸，无比细致地给老爷子检查了一遍，同时查看了所有已经出了结果的检查项目，“这药先挂着，等挂完了再看情况。”这就算是拍板了，凌远悬了大半夜的心终于放回原位，连带着腰板也挺直了。
刚进办公室的门，李风照就啧了一声，“乖乖，这老太太谁啊，架子这么大……”王主任半路就溜溜达达脱了白大褂去医院食堂吃早饭，这会儿凌远刚把他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闻言摇了摇头，“好像老头是哪个刚建国时的将军吧，我也不清楚，就听别人说了一嘴子。”
李风照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将军？将军会搞到需要来看急诊？人都有私人医生。”他撇了撇嘴，“草鸡头上插凤毛……再说了，建国后哪来的将军，那些跟着打江山的才叫将军。”
“你可是个党员。”凌远的心情因他的几句话好了不少，也起了谈笑的心，“建国后那些怎么不是将军了。”
“别装了，”李风照分给他一个包子，“力挽狂澜，救人民于水火，才能跟将军这个词相配。这些仗着自己祖上略微能看，跑到医院耀武扬威的，哪儿配？”
正说着，突然一个护士在办公室探进来半拉身子，她拉下口罩快速朝身侧看了一眼，“注意！注意！那女的又来了！”说完就又戴上口罩遮住脸急急忙忙的走了。
凌远包子刚咬了一口，还没因为那句话回过神，就听到一阵哒哒地皮鞋声，很快老太太那双眼白多眼黑少，看人总像是在藐视的眼睛就出现了，她环视一圈，在发觉只有李风照和凌远两个人后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开口了“王主任呢？”
李风照优雅地整了整衣服，气定神闲地往椅背上一靠，“王主任暂时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因为他的态度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说自己到底有什么事，只一个劲的追问。
“七点半之前会回来的，我们七点半查房。”
老太太说了声谢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从头到尾，李风照也没问，她也不说。凌远因着昨晚她的胡搅蛮缠也懒得开口，毕竟按照这老太太的脾性，真有什么事早就火急火燎地催他们了，压根不会这么一走了之。
七点二十八，王主任刚刷卡进了科室走廊就被守在门口的老太太拦了下来，“王主任，我们家这位又便血了，您去看看。”语气特别坚定。
“我现在就是要查房。”王主任有些不高兴。
“您可以先去我们那查。”
“别的病人不是病人么？我总要按照顺序来吧。”王主任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你早上打我电话让我抓紧时间来看一下，我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而且医院也不是处理的不好，现在也在挂水。”
“我家老爷子可是七十五了。”老太太一点都不退让。
“那边还好几个八十的呢！”王主任火了，手指着身旁的几扇病房门。说完绕过老太太往办公室走去，后者停顿了下，跟了上去，“王主任，我要求输血。”
“查完房再说。”王主任甩下一句话。
查房的时候，凌远很难控制自己不转头看，因为每到一个病房，老太太就停下来，站在门口等他们。一般查房时病人家属是要求全部离开住院区的，除了那种重病人可以留一个家属陪护，其余都是到病区外等查房结束再进来。这老太太从刚刚跟着王主任去了办公室就坚持不走，谁劝都没用，又不敢硬把她拉出去，本来凌远想着她也就在病区待着，结果谁知道她走哪跟到哪，偏偏往那一站存在感还特别强，总是让凌远想起小学时开会站在队伍旁边的教导主任，免不了多看两眼。
相比凌远的不自在，王主任这时候就显出了他经验丰富的一面，直接无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时不时跟某个病房的病人聊几句……然后到了单人病房。
老太太不等他们站定，“我们要输血。”
“刚刚的便血有没有收集起来？”王主任没直接回答，反而询问起来。
“都在卫生间，”老太太示意先前站在门口的中年人，“我让孩子放在了卫生间。”
凌远和李风照跟着过去，卫生间门一打开，血腥味和臭味混合着扑面而来，老太太拿出一块手帕捂住口鼻，凌远把口罩往鼻梁上压了压，忍着气味又往前站了站。
卫生间空间不小，但三个人还是太勉强了，更何况王主任还蹲下去戴着手套仔仔细细地查看，李风照站在他身边，半弯着腰也在打量，凌远站在最外面，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看了好一会，王主任起身往门外走，凌远赶紧侧身让出路，同时抓紧时间看了下，一眼看过去，不大的绿色的塑料盆里，凝结着发黑的粘稠液体，分不清哪些是血液，哪些是粪便。
王主任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一会给他输血。”
赵启平坐在会议室里，耳边是被放大的语速飞快的英文，前方的大屏幕上一张张PPT眼花缭乱，然后他在台下低着头昏昏欲睡，桌上的材料白纸黑字时不时晃成一团，简直是最好的催眠材料。彭禹在他身边一脸严肃地拿手机一张张拍幻灯片，同时不忘在赵启平脑袋快砸到桌子上时拽住衣服防止他趴下去。
会议的最后，赵启平还是坚持不住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等到被人推醒还迷迷糊糊的，嘴角还有些黏，他睡眼朦胧，“结束了么？”
彭禹压低声音，“快了，别睡了，一会前排先走，老板离场会看到你。”
挣扎着坐好，赵启平伸手拿起一旁早已冷透的茶水准备一口气灌下去，被彭禹夺去，“喝这杯。”
递过来的是一杯温水，赵启平接过来，喝完这才感到胃里面空得有些发虚，他早上就简单的吃了面包和粥，再加上头天晚上相当于没吃什么，这会早就消耗殆尽了，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还有十五分钟台上的讲话才结束，赵启平往椅背一靠准备熬过去，一根香蕉塞到了他手里，转目彭禹还在写笔记，目不斜视“给你留的，就知道你撑不住。”
赵启平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跟着大人出来玩的未成年似得……这还不到两天，就处处被照顾，而且还是来自彭禹，他心情复杂地剥开皮咬了一口，这糖衣炮弹有点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