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六十九章
凌远拿着托盘进到单人病房时又经过了一番怀疑的审视，他努力忽略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走到床边敲了敲床沿，“68床抽血。”
然后握住右手手腕，把病号服的袖子挽起来，瘦骨嶙峋的手臂上皮肉松弛，血管模糊不清，凌远把止血带绑到臂弯上方，“握拳。”
拿起酒精棉球仔仔细细擦拭了三圈，针尖对准皮肤四十五度刺进去，很快就看到暗红色的血液涌进管子，他单手拿起一支试管，快速把抽血针另一头跟试管连在一起，看着血液击打管壁，在到达刻度线时快速拔出试管换上另一只，抽了两管血，他解开止血带拔掉针头，用棉签摁压住创口，示意病人家属过来接手。
端着托盘出了病房他长舒一口气，随即就是一连串的贴标签，打申请单，把血样交给实习同学让人送到血液科，凌远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赵启平跟着散会的人群走出会议厅，随即找了个角落站定等彭禹和叶主任。他睡了一上午，这会儿精神反倒挺好，方才台上宣告了结束词，全体起立有些混乱的往外涌时，彭禹在他前面几步的地方，不知道是习惯性还是故意，他无比自然地朝赵启平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后者愣了一瞬，随即停下来，让人群从自己两旁经过后又汇合，直到挡住视线内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此时此刻赵启平待在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内心的不安越发躁动，他不自觉的摩挲手机边缘，既想给凌远打电话，又不想给他打。
凌远现在是完全顾不上接电话，或者不如说他手机几乎一直处于占线状态。他头痛欲裂的站在血液科，里面戴着手套的女医生比他还无奈，“你在这等也没用，最起码要半个小时。”
“没事。”凌远皱着眉头盯着屏幕上闪个不停的号码，直到它停止闪动变成近十条未接来电里的一员。“我就躲躲。”
血箱孤零零的立在凌远脚边，他站在那看着手机屏幕又一次跳出来的来电，连续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疲倦铺天盖地的击打太阳穴。本来他在值班室刚睡下，护士火急火燎的冲进去，连门都没顾上敲，“那老太太又来办公室了。”
等凌远到了办公室，依然是一件事，“医生，血送到手术室了么？”
“还没。”凌远沉默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你们怎么还不送！？”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
“……”凌远眼睛闭上又睁开，最后一点耐心消耗殆尽，“血液科要配型要调配，单子我们已经送过去了。”
“配型要多久？”
“半个小时。”凌远双手插在口袋，交换了下重心脚，整个人都无所谓起来。
“你去催。”
“什么？”凌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对方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了一遍，“我们在这住院，你说是急诊也好，别的也好，总之现在就要把血送到手术室。”
凌远几乎都被气得笑出来，略一思索，“行，我去催。”说完毫不留情面的转身走到护士站拎血箱，白大褂衣角快速刮过转角，直接进了员工电梯。
血箱重重的扔到地上，凌远泄愤似得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一双眼睛沉沉的浸满阴霾，一开始不被信任的无力感早已酝酿成滔天怒火，他困兽般在电梯里转了好几圈。到电梯门向两边滑行开时都没来得及收拾起来脸上的表情，以至于一路颇有些寻仇架势的来到血液科，差点吓到里面大着肚子的女医生。后者小心翼翼的开口，“怎么了？”
凌远这才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没事，病人家属吵的太厉害了。”
对方顿时放下心来，见怪不怪的安慰他两句，“别在意，都是这样的。”
凌远点点头，调整了一个稍稍舒服点的姿势坐着，闭上眼开始补觉。刚没眯五分钟，手机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凌远差点把它扔出去，掏出来一看是没有显示姓名的陌生号码，他下意识的接听了，对方一接通没头没脑的就是一句，“血拿到了么？”
“……在等。”然后凌远毫不留情直接挂掉了，还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接着随手扔到沙发上，继续闭眼休息。
赵启平坐在热热闹闹的包间里有些局促，刚才彭禹和叶主任找到他后，三人就一起坐主办方的车回了酒店，宴会厅中午有一场全体与会人员参加的饭局，赵启平只来得及被叶主任催促这回去换衣服就被彭禹拉走了。
进了房间后彭禹自顾自拉上窗帘，先是打开衣柜从里面拎出来一套熨烫过的黑色西装，随即就直接毫不顾忌的在赵启平面前换衣服。后者因着上午的事不自觉有些尴尬，眼神放哪都不合适，索性扑到自己行李箱那打开拿衣服，衣服展开的瞬间赵启平整个人都有点傻，衬衫倒还好，西装整个胸口一道深深的折痕，两米之外都能看见的那种，赵启平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彭禹换好衣服一转身见赵启平正盯着西装发呆，走近一看他小脸皱巴巴的，不禁挑了挑眉，还没等说话就见他迅速放下西装，跑到电话旁边联系前台，彭禹不明所以的拎起扔在床上的西装看了一眼，也被那道折痕惊到了。立刻就懂了这个电话是干嘛的。
过了五分钟，赵启平拿着挂烫机的熨斗，一点点努力把那道皱褶消灭掉，彭禹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他熨衣服，后者身上为了赶时间已经穿好了白衬衫和西装裤，正在努力从各种角度对付西装外套，彭禹盯了说不上来多久，都开始不自觉的走神了，就见赵启平沮丧的把熨斗往那一挂，彭禹回过神，上前两步，折痕依然坚挺的存在。他都有些同情赵启平了，后者一双狗狗眼特别无辜，“怎么办……”
彭禹假意思考，“要不穿我的？”
赵启平无语的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彭禹，“给点实际的建议好么？”
叶主任看着穿着白衬衫配马甲的赵启平跟彭禹一起走进来，皱了皱眉什么话都没说，赵启平也特别自觉，老老实实的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好在现场还有几个穿短袖T恤的，反倒显得他没有那么突兀，叶主任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彭禹倒是悠然自得，他看着赵启平因为马甲勾出来更明显的腰线，因为衣服不是自己的缘故，还有些不合身，彭禹不禁想起来赵启平刚穿好时自己比划了下，“你这腰我一手都能搂过来了。”他伸出手臂在赵启平后面刚横了下，后者就矫健的躲了过去，一副警惕的状态，彭禹认命的举起双手，“行行行，走吧。”
现在赵启平背对着他站在长桌附近端着盘子正在吃水果，整个人挺拔得跟小白杨似得，彭禹感觉自己的情绪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赵启平正忙着垫肚子，宴会开始前大家都聚在一起交流，他就在一旁吃人家主办方提供的水果，杨桃，杨梅，百香果茶……吃的不亦乐乎，连衣服的事都抛之脑后了。正吃着，突然感觉身后靠过来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只手握住了两侧腰际，赵启平差点没被嘴里的杨桃核呛死，然后就听到彭禹的声音，“别这么大反应。”随即腰上的两只手就离开了。
吐出杨桃核，赵启平迅速转身怒视彭禹，后者单手插兜特别无赖，“怎么了？”
赵启平瞪了他一会，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凑过去，然后在他干干净净的皮鞋面上狠踩一脚，接着扬长而去。
因为这件事，连进了包间后赵启平都刻意避开彭禹，他坐到一群不认识的年轻医生中，离彭禹和叶主任都很远，叶主任像是不太高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意味深长的隔着桌子望了赵启平一眼，只一眼，赵启平就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