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七十九章
手术前一天凌远中午抽空去给凌妈妈的手术签字，坐在那看着无比熟悉的手术知情同意书，凌远抑制不住地开始走神，对面的主治医生对他穿着白大褂进出有印象，问了知道是同行后连介绍都懒得介绍了，直接就递过去笔，凌远接过去正打算签，被有些惊慌的凌妈妈拦住了，“小远，你看仔细了！”
“妈，我看过了。”本来凌远直接掀到了最后一页，都画上一笔了，又被制止。“这都是我平时会打印的。”
凌妈妈依然颇为不放心，整个人陷入欲言又止的氛围，甚至出了办公室在回病房的路上突然拉住凌远，“小远！咱们要不要给主任买点水果啊？！”
“妈……”凌远压低声音，“都跟你说了不需要。”
“但是……”凌妈妈几乎都要跳起来，“万一手术的时候她不给我好好开刀。”
“不会的。”凌远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你先回病房准备吧。”
凌远把人送回病房后只觉得无比心累，他午饭没来得及吃，急匆匆套了件白大褂从手术室赶过来，凌妈妈因为术前禁食还没什么，他这会胃已经不怎么好受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接病人，也不能走。他正犹豫要不要给谁打个电话，就看到赵启平背着手跟老干部似得晃进走廊，非常大爷的往他面前一站，声音很轻地哼了一声，随即把手放到前面，递过去一个饭盒，“喏。”
凌远自己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平平……”
赵启平状似凶狠，实际不轻不重地把饭盒塞给他“我走了。”
接着被早有准备的凌远不动声色却坚定地拉住手腕，请求的摇了摇，赵启平眼神飘忽，语气也没那么果断，“去楼梯间吃吧……”
凌远一打开就看到白米饭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平锅牛肉，再掀开下面一层是西兰花和玉米火腿，都是快手菜，估摸着是赵启平对着菜单步骤做的。因为捂了不短的时间，西兰花都有些软趴趴地了，但不妨碍凌远美滋滋的动筷子，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中间还趁机喂了赵启平一块牛肉，“好吃么？”赵启平本来绷着，也忍不住有些乐，“这可是我做的，好不好吃也该问你啊。”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凌远特别认真。赵启平心里跳了下，还是露出一个笑容。
“快吃吧，话真多……”
一顿饭完了，赵启平把比来时空荡多的饭盒拎在手里，“我先回去了。”接着又加了一句，“有空就来陪你。”说完直接沿着楼梯快步离开。凌远因为他这句话一直到手术室来接病人心情都好的不行。
等到手术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凌远穿着衬衫跟一群病人家属坐在等待区，心里的雀跃这才被一点点压下来，消失无踪。
关于乳腺，卵巢，子宫方面的癌症，几乎全国人民都能讲上一大串所谓，普及率之广超乎想象。这也是为什么凌妈妈这么提心吊胆，生怕确诊的是自己内心最怕的部分，哪怕别人再开导，总归是恐惧的。但凌远好多了，说不出由来的相信不会是恶性，即使现在在手术室外面，身边有握着佛像念念有词的老妇人，眉头紧锁的中年人，他依然这样觉得。唯一拉住心脏下沉的是昨晚……
十点多的住院部病房早就关灯了，除了走廊上偶尔来回的护士或者医生摁亮的开关，凌远刚结束一台大手术，看到手机上下午三点收到的凌妈妈的短信很是犹豫了下，试探性地回复了一条，叮地一声很快收到回复，他草草地收拾了衣服和包，往背上一甩就直奔妇科住院部，到地方一路赶到病房，果不其然灯已经熄了，凌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病房里陪护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好在凌妈妈在第一张病床，凌远过去也不是很难。
“妈，”凌远声音很轻，对方显然也没睡实，“你来啦……”
接着凌妈妈轻轻地起身下床，拉着凌远走到走廊尽头，“小远啊，”凌妈妈叹了口气，“妈明天就要手术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看着凌远要开口劝她，凌妈妈制止住，“你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但是这谁能说得准呢，小远啊，妈不怕别的，就担心你……”
“我这儿也存了不少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家里房子的遗嘱我也留好了，都是你的……”
凌远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现在他坐在手术室外，内心的不安越来越重。胃里也沉甸甸的，吃下去的牛肉和西兰花仿佛带着赵启平的影子，跟凌妈妈头天晚上的话碰撞在一起，变成了不可言的滋味。
赵启平写完病历，犹豫了好一会，慢吞吞地翻出一盒士力架，往包里塞了四五块，就假公济私地去了手术室。然后在等候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凌远，压抑住内心有些高兴的情绪，挤到凌远身边，压低声音“我来了。”
他本来以为凌远就算不是特别开心，也应该是像中午一样的，结果凌远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拉着他就往外走，赵启平不明所以的跟上去，插在口袋的手里还攥着一块士力架。
“怎么了？”赵启平有些担心。刚进到楼梯间就发问了，凌远一声不吭，带着他从连楼梯间都满满当当塞满人的手术室楼层一路下到间隔三层左右的地方，确定没什么人才停下来。
“到底怎么了？”赵启平真的开始担忧了。
凌远转过来紧盯着他，“你中午在哪做的饭？”
赵启平心里咯噔一声，一股不怎么样的情绪蔓延开，手里的士力架因为温度稍稍化了一些，能感到和糖纸黏在一起的触感。
“在家里。”赵启平轻描淡写。
“谁家里？”凌远都要笑出来，心里却是一阵火上来了。
“我自己家里。”赵启平面无表情。
凌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唯一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愤怒抓住了心脏。“你家？赵启平你以为你把钥匙还给我就可以不回来了么！？”
“怎么回？”赵启平压抑了许久的火气瞬间燎原，“先不说你妈现在手术，就说手术完，她能立刻回去么？！啊！？”
“凌远，我不可能一直抱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事在酒店等你接我回家，我没那个钱。”赵启平几乎称得上冷酷，“你连承诺都没有，现在还发什么火。”
凌远心里有无数的话，合并着渐渐熄灭的怒火，结果最后全部衍变成沉默。
他沉默地看着赵启平转身，看着他一级一级地走下去，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他重新回到手术室门口，融进喧嚣的人群，等着被喊到住院号，上前看过病历标本。再继续等待，等着病床推出来，等着凌妈妈的镇痛泵嗡嗡作响，护士让大家领陪护床，凌远安置好一切后坐在床边，就着外面的光亮，看着凌妈妈皱着的眉头，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