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王主任病人事件结束后一个月,差不多就进入了年前的氛围。元旦三天假异常清闲,连急诊入院都少了很多。凌远和赵启平的班恰好排在一起,这几乎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值的节假日班,怎么也算是种纪念了。
办公室里,凌远百无聊赖的在电脑前翻看新发表的论文,赵启平在他对面不知道在津津有味地看什么,两条长腿在办公桌下面翻来倒去,不时会碰到凌远的腿。后者被踢得次数多了,索性一发力把赵启平小腿夹住固定,任凭他挣扎都不放开,面上还一派正经的继续看论文,最后都是等他忍无可忍,“放开!”赵启平朝假装看电脑的凌远砸过去一包没拆封的纱布,“我要去厕所!”
“我跟你一起去。”凌远特别无赖,还没等赵启平说什么,护士领着一个病人进来了,“急诊。”
赵启平幸灾乐祸地看着凌远,“好好看急诊啊……”
接着一蹦一跳极其欢快的跑走了。
元旦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住院部开始停止接收病人了,除了急诊的和已经入院等待手术的依旧正常外,门诊确诊的病人都早早的排到了年后。
科室也开始按照名单分发过年的东西,本来凌远还考虑了下会不会有自己和赵启平的,结果在看到本院医生每人领到手的几大袋米面食油后,默默地庆幸还好研究生没有名额……这玩意要吃到什么时候……凌远一脸纠结地看着一大桶食用油……
赵启平倒是没在意这些,因为他正忙着抢回家的火车票,各种抢票软件都用上了,最后还是印证了只有自己才靠得住这句话,早上七点多十几秒,赵启平一条腿垂在床边晃荡,另一条腿在被子里面,显示抢票成功的瞬间激动得猛拍了一下旁边的凌远,“刷到了!!”差点没把人顺势推下去。
“祖宗哎……”凌远倒吸一口凉气,“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不是激动了嘛……”赵启平一双鹿眼闪闪发光,话语里掩饰不住的得意,“我连回来的票都抢好了!”
“这么棒!”凌远爬起来从背后圈住他,一起看向屏幕。“厉害厉害……”
别看抢票跟战场似得,但其实一共也没多少天的假,假期从年二十八开始,初四就要回来上班了,到家后基本睡一觉,马不停蹄地忙了两天吃了顿团圆饭,跟着拜年满满当当三天,又风尘仆仆的坐火车回到了医院。年前清闲的那段时间存下的住院病人,一窝蜂在年后住满病房,连走廊都加了不少床位,手术更是排的异常拥挤,所有人都上紧发条,一刻不停歇。尤其跟着叶主任的赵启平,忙的昏天黑地,正月十五都是在医院值班室草草的跟大家一起煮了袋元宵了事。一直到快三月份才稍稍清闲。
“这个月要死了简直……”赵启平往椅子上毫无形象的一瘫,“过年还不如不放假,回个家跟打仗似得,回来了更可怕……”
李风照脖子左右缓慢摆动发出两声可怕的咔嚓声,引得凌远都担心他是不是用力过猛把关节搞出问题,他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老毛病了,回去用泡沫轴滚几圈就好。”
“你还说呢,”彭禹大概是唯一一个过年还瘦了的人,“你们好歹还吃了顿团圆饭,我年三十还在医院值班好么。”
“深表同情……”赵启平勉为其难安慰他。
“要不,晚上去做个大保健?”李风照伸手在后脖子捏来捏去,“我感觉颈椎病都要犯了。”
“大保健?”赵启平的好奇心迅速被勾起来,还有些兴奋“去按摩中心么!?”
凌远忍不住有点想收拾他,“你想去按摩中心!?”
“我就随便一说嘛……”赵启平特别有眼色的安抚他。
“去什么按摩中心,”李风照翻了个白眼,“直接去骨科不就行了,他们可比按摩中心技术好多了。”
“真的啊!那我要去!”赵启平第一个表示支持。
凌远刚想开口,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边滑动接听边向办公室外走去。
“喂,妈。”凌远往前走到楼梯间,推开防火门进去,空荡荡的空间放大了余音带着点回响。
“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凌远的瞳孔瞬间微微缩小,随后又放大,“到时候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通话结束后,凌远握着手机在楼梯间站了好一会,直到陆陆续续有病人的脚步声以及食堂餐车的动静响起来,他这才把手机塞回口袋,推开门走了出去。
整个午饭时间凌远都有些魂不守舍,饭也没吃多少,赵启平敏锐地感觉到应该是和他接得电话有关,但介于办公室人多口杂,他也不好开口问,只得用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凌远,对方看完后也没回复,只是深深地看了赵启平一眼,然后又继续发呆。眼神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赵启平心里咯噔了下。
中午吃完饭,头天晚上上夜班的彭禹收拾收拾回家补眠了。李风照脖子还是不舒服,穿着白大褂直接去了骨科找人看颈椎,赵启平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用回头都知道凌远一定不知道盯着哪放空,而且一定和自己有关,赵启平的眼睫毛半垂下来,视线在脚尖游离。果不其然,一只手搭到肩膀,赵启平没动,略带凝滞的声线在身后,“启平……”
“嗯?”
凌远的目光落在赵启平白大褂领口露出的一小截脖子上,心情像被牵引着往下落,一开口满满的危机感,“我……我妈要来看病住院……要住在我那……”
赵启平觉得心脏一点点攥紧,仿佛能拧出水来,他先是反应了下,随即意识到现实的海浪终于还是拍到了岸边。
“行,”他努力让语气正常,“那我下午回去收拾去……”转过身带着笑看着凌远,“万一被你妈发现就……”他感觉自己有些说不下去,索性摊手耸了下肩膀。
然后凌远也没说什么,他的目光带着愧疚还是不知道什么混合着看向赵启平,后者狼狈地错开视线,选择不对视。只是开始解白大褂的扣子,动作反而格外流畅,“我还是现在去吧,你在这看着……”赵启平转身拎着衣服往更衣室走,“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几乎是逃一般离开办公室,留下凌远站在那。
出了医院大门,赵启平大脑内仿佛分成两个人,一个在有条不紊地列出来收拾的过程,一个陷入低气压里无法自拔,互相拉扯,纠缠不清。
他甚至已经在脑中规划了先后顺序,润滑剂一定要带走,套子刚用完没关系,衣服,洗漱用具,垃圾也是,尤其是厕所的……然而内心的悲哀却越来越重,几乎能滴出水来。
机械地踏上楼梯,一层又一层,开门,拉出尘封已久的行李箱,把表面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打开衣柜取下衣服时还不忘记稍稍叠整齐放进去,几乎是一步步按照规划来的,收拾的时候赵启平想着怎么这么多……等到收拾好两个行李箱出来,一抬头还不到一个小时,突然又觉得,其实也不过这么多。
赵启平没问凌远怎么办,他自己怎么办,他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也明白最好莫过于万无一失,一个谎言的开始,就注定会有很多破绽。既然这样,那就选择不撒谎。于是他打开手机,点进app,输入酒店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