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八十三章
手术一关创，赵启平口罩都没摘，利落地扯下沾满血污的一次性手套，最外面的手术服前胸的血污跟本来的绿色润成一片，变成不甚显眼的暗色，外面朝内卷成一团扔到地上，赵启平戴着帽子就快步走出手术室，等到进了更衣室，才把立体环绕一上午的噪音完全隔绝，落在后面的彭禹仅仅是晚了一步，就被护士长赶过去抬病人了，又被迫进行了一番户口调查。
拿了东西进淋浴间后，赵启平选了一个隔间进去，手术服早就脱在了淋浴间门口的擦脚垫处，他浑身上下就着一条内裤，非常无所谓地还挑了挑隔间才进，等到热水从头顶淋下，赵启平伸出湿漉漉的手摁了一泵洗发露，稍稍探出水流糊在头顶，揉出满手的泡沫，再闭上眼等它被热水带走，流到脚下。
然后他突然就叹了口气，再睁开眼差点没被吓死，“啊！”赵启平被热水糊了一眼，隔间的门被打开一条不小的缝，凌远的脸幽幽地露在那儿，赵启平喝了一大口，直接就要往他脸上吐，“吓死爹了！”
凌远趁机矫健地钻进去，磨砂玻璃顿时印出来四条腿的影子。
“出去。”赵启平声音不大，瞪了他一眼，刚转身要去拿沐浴露，突如其来就被摸了下屁股，差点一个不稳把沐浴露砸地上。没来得及回头就往后踢了一脚，结果反而从背后被抱住，淋浴间本来就小，这一下冲劲几乎把他挤到墙上，冰凉的瓷砖冰得大腿皮肤一阵凉意，赵启平更气了，对着压在自己肩膀的侧脸压低声音“你不会自己找一个隔间？”
“我来给你擦背……”凌远特别殷勤，手上也算老实。
赵启平沉默了一会，默许了他的行为。
“启平。”凌远果不其然忍不住了，正手撑墙壁被他擦背的赵启平打断他，“闭嘴，不准道歉。”
然后凌远特别上杆子，“宝贝，我错了。”
赵启平哼了一声，接着声音更低了，“你妈怎么样了？”
凌远一耳朵听过去还以为是骂自己，反应过来才知道会错意了，“还行，恢复中。”
“那你今晚还在医院陪护么？”赵启平后脑勺在水流里，后背在水流下显得越发瘦白，凌远摸了好几把，有些心疼，“又瘦了。”
“你也是。”
凌远脸上终于露出来一个苦笑。
“中午去吃饭，吃完你去看伯母。”赵启平把他擦背的那只手拽下来，后者没注意他连称呼都变了，赵启平扯掉搓澡巾，一点点挨个捏过凌远的指节，“我好想你。”
凌远整个人都僵住了，赵启平吸了吸鼻子，头也低着，显眼的椎骨凸得有些可怜兮兮“我懒得跟你冷战了。”
“启平……”凌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直接把人抱紧，也忽略了背对着自己的赵启平嘴角弯起的弧度。
中午，洗白白的凌远在小火锅店找到自己订的位子，一口气叫了很多菜，涮一片往赵启平碗里夹一片，仿佛自己只要看对方吃就能饱了似得，赵启平看不过去，但被他这一腻歪的行为弄得也有点开心，也夹了好几筷子，“你也吃。”
“嗯！”凌远吃了一口木耳脸都笑成一朵花了。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病房，还顺带被赵启平塞了一包苏打饼干在手里，后者言简意赅，“给伯母术后吃。”腹腔手术术后三天肠道不好，吃苏打饼干可以减少排气现象，凌远忙的昏天地暗没顾上，这会儿赵启平给的恰到好处。
“宝贝你真好！”
“闭嘴。”赵启平一巴掌把试图在医院大门口抱他的凌远推一边。
一直到晚上，赵启平都没见到凌远，他正犹豫是再等一会还是直接下班走人，就被值班的李风照喊了一声，“怎么了？”赵启平站在桌前，白大褂脱了一只袖子，搭在肩膀仿佛模仿杨过。
“我去抢救室，一会门诊要来个病人住院，你帮我接一下。”李风照说着就往外走，顺带招呼了一声，“对了，一会我有外卖到，你饿了就吃吧。”
果然他走后没多久，一个留着披肩发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生就到了，“请问现在可以登记住院么？”她身后是一个还算精神的中年人，两人走近很容易看出是父女，眼睛鼻子，笑起来的温润，顿时给赵启平印象不错。
“可以登记，病历身份证拿给我吧。”赵启平拿出一沓住院登记表，接过病历看了一遍。
跟着若无其事地合上写着诊断癌症英文缩写的病历，“CT有么？”
“有有有。”女生在手提包里翻了下，双手拿着CT袋递过去，赵启平刚一接，愣住了。翻转上来，看到CT袋下面压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赫然是病人的名字。
赵启平下意识就把信封塞了回去，“这个不用。”
女生赶紧推拒，“医生！”
“不用。”赵启平清晰地加重咬字，脸上也严肃起来，再也没碰那个装满现金的信封。
等到对方拿着住院登记单去住院处缴费，一直笑眯眯坐在那的中年人才开口，“医生，您别介意哈……”
赵启平摆了摆手，“不是，真不用。”
“我女儿这是习惯了，”中年人叹口气，笑容也淡了几分，“我们先前是在家里的小医院，不收礼不送东西关关都难，所以……您别介意。”
从来没被给过红包的赵启平不禁有些动容，他先前看病历知道对方已经在家里开过刀也化疗了半年，结果很快复发，不知道是医术不行还是不精，也不知道这医术好坏和红包有没有必然联系，于是反倒开导起对方来，“我们医院您放心，不会这样的。”赵启平信誓旦旦。
“好好好……”中年人看起来特别欣慰。
说着话中年人的女儿回来了，一脸为难，“医生，我带错医保卡了，我爸的医保卡和我妈的混了，我能不能明天再来办住院？”
“可以，”赵启平很有耐心，“只要有住院登记单，随时都可以办住院。”
“谢谢！谢谢！”对方松了一口气，“那我明天再来！”
两人刚走，赵启平真低头掏出手机才看一眼，就听到当当当敲门声，同时伴有熟悉的字眼，“外卖！”
头也不抬直接一举手臂晃了晃手，“这儿！”
五大三粗穿黄黑相间外卖服的外卖大哥三两步过来把外卖放到他桌子上，然后并脚一鞠躬，中气十足的粗嗓子，“亲~请给我的服务五星好评哦！”
接着没等人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走了。
赵启平“……”
这一身彪呵呵的气质真的不适合送外卖……
他抽了抽鼻子，看着白色塑料袋好一会，自我安慰地又点开美团给李风照订了一份黄焖鸡，跟着心安理得地拆开外卖带，两眼放光盯着里面的卤肉饭，毫不客气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大快朵颐。
吃了人家的外卖，赵启平非常讲义气地待到李风照回来，中途还顺便帮他看了两三个急诊，该开药开药，该挂水挂水。还抽空跟凌远你来我往发短信，李风照进门就看到他一边嘴角翘起来，一边要翘不翘，用自己的面部表情演绎了淫笑这两个字的含义。
“你干嘛？”李风照警惕地拎起自己桌上的外卖，选了张别人的办公桌坐下来，连报纸都不给人铺，非常不君子。
“没干嘛……”赵启平把手机揣口袋里，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哎，你怎么不铺报纸，也不怕弄脏桌子。”
李风照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不是我桌子。”
赵启平没说话，好一会才幽幽地开口，“严瑜可是最讨厌桌子上有外卖味了……”
“没事，”李风照大言不惭，“就要恶心他，这死秃头天天在我中午睡觉的时候在值班室听评书，哥早就想坑他了。”
“啥？”赵启平最近忙着和凌远斗法，都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你俩吵起来了？”
“我不跟他一般见识。”李风照答非所问。
那你还用他的桌子吃饭……赵启平在心里吐槽。面上却站起来脱白大褂，“那我走了。”
“嗯，”李风照往桌子上扔了一根鸡骨头，“拜拜。”
赵启平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击报复，感觉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