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与灯塔 【凌赵】
第八十四章
在医院陪护是很难睡好的，陪护床半旧不新，稍微一动就会发出难听的咯吱声，一夜下来腰酸背痛，这还是在能睡满一夜的前提下，走廊不时响起的脚步，推动仪器的声响，护士时不时进来测血糖或者换药，房间里间歇不停的呼噜声，就算凌远三个晚上以来叠加的疲惫不堪，也只是堪堪眯了四五个小时，脑仁里像一把生锈的钢锯来来回回拉锯，早上六点多一点就被早班护士赶鸭子似得喊起来，收拾好折叠床交到护士站，一群病人家属呼啦得涌到病区外的走廊，要么就地等待查房结束，要么溜溜达达去买饭，就像牢房的放风时间，人群四下散开。
凌远看了看时间，六点二十。他算着路程回到家里，草草地洗脸刷牙，换了身衣服，着急忙慌地往科室赶，临到进电梯才摸到自己袖口的扣子没扣，半身不遂地歪手弄正卡紧，这才勉强人模狗样地进了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到赵启平正在喝豆浆，旁边的一袋包子香味传过来，凌远眼泪差点下来了，直接一口咬了大半个，豆浆刚吸一口，差点把舌头烫断，赵启平无声地翻了个白眼，递过去一杯凉白开，凌远顾不上思考他哪来的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一截，这才减轻火烧火燎的感觉。
“你昨晚没吃饭？”赵启平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豆沙包省了两个给他。
“吃了，”凌远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插进白大褂的一只袖筒，正努力抖擞，想把白大褂披到肩膀，“可是架不住消耗太快。”
赵启平点点头，“那你吃吧，我先去查房。”
“嗯。”凌远成功地穿好白大褂，继续忙着吸溜吸溜地喝豆浆。
查房照旧是跟巡山似得，两相一错开时间，等到凌远从王主任的独立办公室提前出来，赵启平他们已经先下手术室了，办公桌后方的墙面上黏着几张入院通知单，两三个实习生正在那儿打电话通知病人来入院。
凌远环视一周，还没等坐下来，护士就从门口探出头，“来几个同学去门诊搬下东西。”两个男生刚走了两步，护士不耐烦道，“不够不够，都来吧，”对上凌远时态度又稍稍好些，“凌医生，你先帮忙看一会吧。”
“行。”凌远一口答应。
这下整个办公室就只剩下凌远一个人了，坐下来时听到骨头都在咔咔作响，酸胀感贯穿整个后背，凌远刚条件反射地龇牙咧嘴，门口径直走进来一个女生和一个中年人。他赶忙收拾面部表情，摆出一副正常脸。
“医生，我们是来办住院的。”那个女生递过来一张单子，“昨天没带医保卡，今天刚交完费。”
凌远扫了一眼病人姓名和疾病，跟早上王主任叮嘱的话对了下，了然于心，“你们是昨天给王主任打电话的？”
“是是是。”女生脸上露出笑容，“有个亲戚也在医院，就拜托了下。”
“行，”凌远很理解，“我现在给你弄。”
“谢谢医生！”
十点十分，第一台手术结束，肿瘤切除后就脱了衣服下台的叶主任一直背着手看着赵启平和彭禹收尾关创，到最后一针缝上开口道，“下一台我不开了，你们来吧。”
“嗯。”彭禹和赵启平一起点点头。叶主任得到回答转身就出去了。
十一点，赵启平刚接过血管钳，眼疾手快地夹住一根小血管，咯哒一声合上齿，手术服口袋里的手机惊天动地地响起来了，赵启平示意一旁的实习同学拿出来接电话，同学听了一声就跟烫手一样放到他耳边，“喂。”
电话那头叶主任的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你们两个回来一个。”随即立刻挂断只剩忙音。
赵启平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彭禹，后者头都没抬，“怎么了？”
“叶主任让我们俩回去一个。”
彭禹很无所谓，“老头又被谁惹毛了呗……你去吧，我这走不开。”
即使他不说，赵启平也知道回去的是自己，毕竟主刀腾不出手交接，他干脆利落地举手转身，等到二助站到自己的位置，这才脱下手套。
一路上赵启平脑海里把昨天和今天的住院病人情况走马灯似得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有问题的情况，心这才放下一半，也有些许底气了。
结果走到科室门口，看到严瑜，连当老总的南奕也是穿着蓝色手术服站在办公室里，叶主任脸色难看得像刚吃完人，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好应付。
“昨天下午的一个准备二次开刀的癌症病人住院办了么？”赵启平刚站定，叶主任就发问。
“昨天单子开了，病人没带医保卡，所以我让他今天来办住院。”赵启平略一回想就知道哪个病人。
“那他今天来了么？”叶主任很不耐。
“……应该……”赵启平卡壳了，他今天查完房就去了手术室，还真没在意这个病人。同时直觉自己这个回答很不恰当。
果不其然，“应该？”叶主任语气更差，同时伸手把一张住院通知单拍到桌上，手掌和桌面碰撞声听着都疼，“你自己看！”
赵启平默默上前拿起通知单，上面叶主任仅仅写了一个诊断，余下签名和病人信息都是自己的笔迹。想着莫非是人家今天来还了张单子，结果没住院？
还没等他硬着头皮问出来，叶主任怒气冲冲地替他回答了，“这个病人，门诊是我看的！住院单是我这组写的！结果病人住到了二组下面！”
赵启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二组是哪组，反应了下，估摸着应该是王主任那组。随即咯哒一声，赶忙看向最下面的章，心直接沉到谷底。
“这个章为什么盖的是二组的？”
“……”赵启平从放下通知单就一句话都没说，嘴闭得像蚌壳。惶恐在一点点扩大，吞噬一切，脑子里乱哄哄的，耳边只听到南奕细声满语的给他辩解，“昨天我去了急诊室，老总章也一并带走了，严瑜在门诊坐诊，章也是不在办公室的。他又没毕业，哪来的章。”绝口不提平时从没人强调过印章的重要性，大家平时都是随手拿过来就盖通知单上了，连收病人也没凭这个来区分过……
叶主任发了一通邪火，估摸着自己也知道这个不是赵启平的责任，住院处只看章不看人，当时情形也不能让他现刻一个出来盖上。只是临到这时，难免迁怒。
“章的事不提，”叶主任力度很大地点了点通知单，“今天这个病人是谁收的？”
没人回答，也不敢说自己当时不在，反倒是严瑜一口全应下来，“应该是我们都在手术室的时候。”
“那就是他们组收的。”叶主任眯起眼睛，“他们胆子不小，敢从我手底下抢人。”
“可能是个意外。”严瑜反而轻描淡写，赵启平还没想着他这是转性了，就听到叶主任语气更轻蔑了几分，“我写了诊断都当作意外？”
“给李风照打电话，”叶主任看向赵启平，目光刺得他内心发凉，“要是给不了我满意的解释，那以后都不用出现了。”
赵启平左拐右拐，快步走到楼梯间，还没等确认空无一人，电话那头就已经接通，李风照略带冷淡的嗓音传过来，“什么事？”
捡着重点把事情说了一遍，叶主任那句话被赵启平委婉地拆解了一番，随即心里不安地等着回复。
“那个病人是昨晚托人找到了王主任家里，”李风照声音不太大，语速也很快，“你帮我跟叶主任解释下。”
“但是！”赵启平脸都要皱起来了，“我这样说可能……”
“没事，”李风照听上去很无所谓，“就这样说。”跟着直接挂断了电话。
“喂！”赵启平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推到了鬼门关，还是一只脚已经踏进去的那种。连带着推楼梯间的门都开始无力了。
他磨磨蹭蹭地把走廊走到一半，手机又响了，看到是李风照的号码赶紧接起来，“算了，我马上上去解释。”
赵启平无比期待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没多久，李风照就到了，也是穿着手术服，一如既往地背挺得很直，进来后不卑不亢，“叶主任。”
赵启平心惊胆战地看着他还点头跟自己示意了下，“这个病人是昨晚托人找到了王主任家里，”李风照声音很稳，“他们当时也没说已经找您看过了，只说还没住院，所以王主任这才把人收下的。”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叶主任咄咄逼人，“小李，你也在我这一组待过，你不认识我的字？”
李风照嘴角微微带了点笑意，但是快得转瞬即逝，让人注意不到，赵启平几乎觉得自己眼花了，“这我就不知道了，病人不是我收的。”
“不是你，也不是他们三个。”叶主任眼皮抬也不抬，“更不可能是彭禹，还能是谁。”
赵启平脑子里瞬间被铺天盖地的乌鸦填满，完了。
“是凌远。”严瑜慢悠悠地放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赵启平用求助地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李风照，后者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似乎先是顺着严瑜的话略微思考了下，有了几分笃定才缓慢又犹豫地开口，“好像是。”